作为一个丧尸,我觉得自己很失败。
因为其他丧尸都来咬我,不拆字的那种「咬」。
尽管咬不动,但我还是被他们这种死缠烂打的精神搞烦了。
我说:「大家伙儿都是丧尸,为什么偏偏要咬我?!」
一个咬着我左大腿的丧尸松开嘴说:「你傻啊,丧尸哪有会说话的啊?」
我很伤心地离开了,事后想起似乎有什么不对。
小骷髅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。
当时我蹲在天台,她默默地走过来,坐在我身边,下巴骨一动一动的。
衬着月光,她的骨架泛着幽幽的惨白。
我抬起头,说:「你这么会安慰人,一定度过了很多自我安慰的日子吧!」
我看到她的下巴顿了一下。
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,风从夜空吹向城市。
街道上空空荡荡,不见人影。
倒是丧尸比较多,影影绰绰,摩肩接踵。
我看着夜色下的城市,突然感到一阵头痛,一声莫名的呼唤在我的心底响起,一遍遍地呼喊着我的名字……
等等,我的名字是什么?
我是谁?
望着寥廓的夜空,我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哲学思辨问题。
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,我的头也越来越痛。
我只好抱着头打滚,看得小骷髅心惊胆战。
我咬着牙,目光一直盯着西方,死死地盯着西方,那里是声音的源头。
我要到那里去!
有了这个想法后,头瞬间就不痛了。
我站起身,指着西方,对小骷髅说:「我要去那里。」
小骷髅从天台边站起身,下巴骨来回地阖动。
我说:「你说让我从你身上拿一根骨头?」
小骷髅点头,空洞的眼眶中有一团金色的火在燃烧。
我随手抽了根肋骨说:「我会好好把它带在身边的!」
小骷髅懵懂地点点头,我隐约间觉得这个表情我看过了万年。
我好像遗忘了什么,好像她也遗忘了什么。
我带着骨头离开了,路上,我端详着这根骨头。
上面伤痕纵横交错,还刻着四个小字……等等,有字!
我凑过去,看到这四个字是:「再来一根!」
我拍掉咬住我屁股的丧尸脑袋,回过头,挥着骨头向遥远处的小骷髅告别。
「喂喂,我还会回来找你的!」
在夜色里,她眼洞中的火像两颗灯泡。
我一路西行,穿越了许多城市,最后在一个叫「纽约」的城市发现了几个奇怪的丧尸。
一个穿着破烂的蓝红色紧身衣,用蛛丝在高楼大厦间荡来荡去;一个一身钢铁铠甲,走起路来铿锵作响;还有个穿国旗的,拿着面国旗盾牌四处游荡。
不知道为何,我对他们很厌恶,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厌恶。
我三拳两脚解决掉蜘蛛丧尸和钢铁丧尸,在盾牌丧尸冲过来时,我再也抑制不住我的怒火:「吼!」
我长啸一声,拳头带着风声击穿了盾牌。
盾牌丧尸的头颅像西瓜一样炸裂,腥臭的血四溅。
我抽回手臂,呆呆地看着滴血的拳头,有些疑惑。
我总觉得手里该有一根棒子,很厉害的棒子。
至少也得有小仙女的魔法棒那么厉害,或许,更厉害一些。
走到海边的时候,我全身都是血。
腐烂的碎肉挂在我身上,滋滋滴血,像一块行走的猪大排。
我走过十几座城市,每一座里都有几个奇怪而充满敌意的丧尸。
有穿蝙蝠战衣的,有穿黑色紧身衣的,还有四个丧尸穿了一样的制服。
哈哈哈!
他们有些死在了我的拳下,有些死在了我的嘴里,我经历的战斗像繁星一样数不清。
我的血开始沸腾,像熔浆。
不应该啊!我是丧尸啊!怎么会有热血?
想到此,我的血凉了下来,一寸寸凉到了心里,或许本来就是这么凉。
大陆的最西边出现了一片海,无尽的海水淹没了蓝天。
我清楚地知道,我要找的东西在更西的西边,或许还在海的西边。
我不会游泳,只好愣愣地坐在码头上,看太阳西落,月亮高升。
当天空变成黑色,海面上突然生出了一道光。
一道烛光。
我凑过去,远眺着,烛光却越来越近。
近了,我才看清,那是一盏煤油灯,破烂的陶瓷灯托上,粗布焖油灯芯正燃烧着。
我好奇地看着。
灯光下露出了半张脸,面容枯槁,腐烂生蛆,还有半张脸埋在海水里,吐着泡泡。
那盏煤油灯被他用乱蓬蓬的头发缠在头顶,幽幽燃烧。
我吓了一跳,用小骷髅送我的骨头棒敲了敲那脑袋,威胁似的吼叫。
那脑袋突然从海水中钻出来,翻了个白眼:「叫什么叫!」
他走上岸,小心翼翼地取下头顶的灯火,护在胸口。
好像护着最爱的人。
听到他说话,我吃了一惊:「你是灯神?」
那丧尸白了我一眼:「我不是灯神,我叫卷帘。」
卷帘门的卷帘。
卷帘是我见过最孤独的丧尸,他不爱说话,沉默寡言。
他不喜欢阳光,还未天明就躲进海水里,只留头顶的油灯露出水面燃烧。天色渐黑便上岸躲进避风的港口,添加煤油,盯着跳跃的火焰看一夜。
他就这样一年年与海水和黑夜为伴,伴随着冰冷与孤寂。
他说:「我总觉得我该有一盏灯,它的光永不熄灭。」
那么多年间,他就只有一盏破旧的油灯陪伴。
寂寞得像一颗沙子。
说服卷帘送我过海颇费了一番工夫,我去城市里翻箱倒柜,背出来了一箱煤油作为交换。
当我把箱子扔到卷帘门前时,他也弄来了一艘船,一艘老旧的木质观光船。
船里还躺了一只丧尸,肥头大耳,颇为眼熟。
当时我就怒了,这不就是告诉我「丧尸哪有会说话的啊」的那个傻子吗!
肥头大耳在我拳脚相加下,连连赔笑:「大哥消消气,带我一起出海吧……」
我说:「你出海干吗?」
肥头大耳说:「不知道,但总觉得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在那里等着我。」
他裸露着白肉的眼眶望着远方,变得深邃。
我说:「你叫什么,呆子。」
肥头大耳转过脸,笑着说:「悟能,不能无能,『悟』读四声。」
不管怎么说,我们总算上路了。
卷帘在水里拉船,呼哧嘿哧,头顶的油灯却很平稳。
白天的时候,卷帘就躲进海水里,由我们给油灯加油。
肥头大耳不让我叫他悟能,让我叫他天蓬,说是这个名字比较酷。
好吧,随他乐意。
我们躺在船里看着万里晴空,暖暖的阳光照在发霉的血肉上,无比惬意。
海鸥来了又去,云朵聚了又散。
命运起起伏伏,总是无常。
天蓬用随身的录音机放起了歌:「怨只怨人在风中,聚散都不由我……」
我打断道:「换歌,谁唱的,太悲了!」
天蓬傻笑着换歌,道:「这首歌不错,您听听。」
「八戒八戒,心肠不坏,八戒八戒,傻得可爱……」
天蓬听着这首歌竟然出神了,我把他踹醒,说:「这首歌太傻了,继续换!」
天蓬回过神:「这里还有不少好歌,您听着就是。」